不能让这些“旅行社”坏了上海的形象
“跑了1000多公里来上海玩，总想玩得好一点，项目玩得全一点。”抱着这样的心理，内蒙古的董女士在带孩子来上海游玩前，特意打开“抖音”搜索“迪士尼游玩攻略”，为上海之行做准备。在一篇“不想排队必看”帖文的诱导下，她一步步被自称名为“达菲奇”的旅行社推荐购买了一大一小两人4280元的“VIP套餐”。套餐中除了门票外，最让董女士看中的是承诺“12到14个项目快速游玩”。
体验如何？8月15日，董女士致电上海12345市民服务热线，投诉称所谓的“迪士尼VIP套餐”名不副实：快速游玩的项目数远不如承诺的那么多，“全程被导游催着走，体验很差”。而且，董女士称，游玩当天下午3时后，通过微信再也联系不上“达菲奇”。
早在2019年，解放日报·上观新闻就曾曝光过相似的坑客套路（详见《上海迪士尼有“VIP免排队”服务？不少外地游客购买后称被骗，每周至少有两起报警》）。记者调查发现，几年来，这一套路已得到了全方位的“升级”，引发了大量投诉。
上当！高价套餐的“快速通行”不兑现
和董女士不同的是，来上海前，内蒙古的冯女士是通过浏览“小红书”平台上的笔记，来准备迪士尼的游玩攻略。名为“爱闲云旅行”的账户分享的一篇题为“免排队+快通要这样买最划算”的笔记吸引了她的注意。如何“省6到8个小时排队时间”？笔记内实则语焉不详，但文末留有一句“如果不懂怎么订可以私信”。冯女士主动联系对方，对方提出加上微信后分享资料。
△“小红书”平台上“爱闲云旅行”账号发布的笔记吸引了冯女士的注意。目前该账号已被封禁。
微信上，对方名为“迪士尼VIP预定-晓娟”。说了没几句，她给冯女士发来了一张表格，上面列有了5种价格不一的“VIP套餐”。冯女士带着两个孩子，能少排队是她最大的愿望，经过比选后，她选中了套餐3，除了提前入园外，号称有10至12个项目快速游玩，3个热门项目的快速通行，以及全程的一对一导览服务。收费是成人1880元每人，孩子1780元每人。晓娟报总价5540元，一番讨价还价后，双方谈妥为4500元。
△冯女士收到的“VIP套餐”列表。
靠谱吗？聊天记录显示，冯女士是有疑问的。不过晓娟很快发来了“上海达菲奇旅游咨询有限公司”的营业执照，称是上海的旅行社，且有线下门市，并发来了“徐汇区番禺路801弄2号”的定位以及多名其他顾客的转账记录截图。这些话术说服了冯女士，8月3日，尽管人还在内蒙古，她即先微信扫码支付了1797元定金，并约定门票出票后支付余款，晓娟则提供了一张电脑制作的“旅行社专用收款收据”图片。
△“上海达菲奇旅游咨询有限公司”自称是上海的旅行社，且有线下门市，并发来了“徐汇区番禺路801弄2号”的定位。
△付款后，冯女士收到的电脑制作的“旅行社专用收款收据”。
8月7日，入园前一天，一位名为“赵红磊”的导游主动添加了冯女士的微信，称8月8日将由他来安排冯女士一家的游玩。8月8日当天，一对一的导览变成了3家人组成的10人团，3个热门项目的快速通行变成了“导游带着大家一个个项目排队，每个项目排队都超过1个小时”，冯女士称，“唯一的一张快速通行还是迪士尼官方赠送的，是因为排到了设备坏了。”面对冯女士的不满，“赵红磊”称他收到的信息就只有导览服务。
“12345”的投诉显示，仅一个月来，“达菲奇”的相关投诉就多达近40起。尽管购买的“迪士尼VIP套餐”价格不一，但套路是一样的。河南郑州的邵女士在浏览了抖音账户“上迪快通咨询”发布的帖子后，在“达菲奇”处花了7000元购买了4份“迪士尼VIP套餐”，同样由导游“赵红磊”8月15日带入迪士尼游玩。邵女士称，“承诺的快速通行子虚乌有。花了大价钱，其实买的就是门票和提前入园，同行的10个人都是这样。”
△河南郑州的邵女士浏览了抖音账户“上迪快通咨询”发布的帖子后，购入了高达7000元的“VIP套餐”。
实施者呈“团伙化”，操作就像流水线
坑骗外地游客的远不止“达菲奇”这一家。记者梳理近一个月来的五六百条相关投诉发现，打着旅行社名义销售“迪士尼VIP套餐”的公司至少有10余家。这些公司在取名上大多采取3个字，以营造和迪士尼有着关联的假象，如“菲乐通”“爱乐迪”“悦之途”“格诺思”“悠乐景”“畅乐游”“迪佳途”“悦之四季”等等，后面则连着“旅游咨询”“旅游服务”“旅游文化发展”的公司名。也有个别的冠之以旅行社的公司名字，如“瑞欢国际旅行社”“福华萧然国际旅行社”等。
这些公司成立时间普遍很短，且没有实际的经营地址。以“达菲奇”为例，其公司注册地址为“金山区枫泾镇环东一路65弄18号枫盛经济小区”。大量游客投诉后，金山区文旅局曾到现场勘查，发现该地址实际是虚拟地址，无实际经营及办公场所。而为了让冯女士信服，“达菲奇”曾在沟通中声称在“徐汇区番禺路801弄2号”有其线下门店，记者搜索发现，番禺路801弄为乐山新村小区，2号楼是小区内的一个楼栋。
记者也以外来游客的身份，主动联系抖音用户“上迪快通咨询”，并与“达菲奇”的另一员工“迪士尼定制导游媛媛”取得联系。沟通中，记者提出要线下确认其旅行社是否正规，对方又发来了“临港金融大厦304室”的新地址。8月19日，记者又前往临港实地核查。临港金融大厦由一幢主楼和东西两幢裙楼组成，西裙楼的304室为空置未装修状态，东裙楼的3楼均为一处共享办公空间的会议室，而主楼的304室则是一家服装销售企业租驻。记者通过微信指责对方提供了假地址，随即被“拉黑”。
△临港金融大厦由一幢主楼和东西两幢裙楼组成，西裙楼的304室为空置未装修状态。
藏匿地址，显然是为了避免被消费者和相关部门找到。不过，从多家企业使用相同的虚拟地址注册来看，这些公司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个“团伙”。如“达菲奇”“菲乐通”的注册地址均为“枫盛经济小区”，而“悠乐景”“畅乐游”的注册地址也都为“浦东新区秀浦路3999弄1号”。
而从操作手法来看，“迪士尼VIP套餐”坑骗游客的操作已如“流水线”般分工细致。一批人专门负责在社交媒体上引流，他们使用大量的外地个体工商户、传媒工作室的身份，在平台注册账号，并认证为“旅游信息中心”“旅行社”后，发布了大量多以“去迪士尼不排队”为主题的形形色色的引流帖，外地游客搜索“迪士尼攻略”看到这些帖子的概率极高。有游客主动联系后，他们会提出索要微信号，并转由打着“迪士尼定制”名义的销售人员接手，说服游客高价买入免排队套餐。
△图为“小红书”平台上的一则引流帖。
△图为小红书平台上引流账号的认证信息。大量外地个体工商户、传媒工作室在平台注册账号后并认证为“旅游信息中心”“旅行社”，进而发布引流帖。
一旦游客买入套餐，则又会被转手给迪士尼现场的“导游”团队。这些“导游”实际并没有导游证，记者从多名导游处得知，每天有负责对接的人员统一接单后，再分配给每位导游带入园内导览，通常每位导游每天会带10人左右。
△这些“导游”实际并没有导游证。图为带董女士入园的导游，微信显示其不久前还是一名房产中介。
不能让这些“旅行社”坏了上海的形象
发觉被“迪士尼VIP套餐”坑骗后，外地游客往往只能忍气吞声。冯女士告诉记者，她8月8日当天下午就联系了“达菲奇”，要求退还VIP套餐明显高出门票和早享票部分的费用。她又被转至一名自称为“牛牛”的售后人员。“牛牛”随后坚持称和导游确认过冯女士已经使用掉了3张快速通行，随后在微信上便不再理会她。
一些游客会选择在迪士尼现场报警求助。据了解，公安部门接警后，由于无法认定为诈骗，且现场导游大多已“逃离”，往往也只能让游客自行投诉协商解决。拨打“12345”后，多部门则表示爱莫能助。
如对“达菲奇”的投诉处理中，文旅部门认为该企业未办理过《旅行社经营许可证》，其营业执照范围性质是票务代理的一般企业，不属于旅行社或旅行经营平台。且其业务属于票务销售和衍生服务，不涉及经营旅行社业务，不属于文旅部门监管和调解范围。对于该公司存在的消费欺诈、虚假宣传行为，文旅部门建议向市场监管部门反映。
而由于这些企业没有实际经营地址，向市场监管部门投诉后，市场监管部门也无法联系到这些企业，只能将这些企业列入异常经营名录并予以公示。而这也是这些企业大多注册时间不长的原因，即列入异常后新重新注册一家即可。
△“菲乐通”已被市场监管部门列入经营异常名录。
事实上，由于只需要通过微信销售VIP套餐，这些企业的主要经营人员极有可能藏匿于外地。一个佐证是“菲乐通”2023年的年报中列明的企业通信地址为“安徽省马鞍山市花山区大华锦绣国际7栋1101”。而在上海的仅有这些迪士尼现场的导游们，据赵红磊告诉记者，作为导游能提供的就是导览服务，解决外地游客对园区不熟悉的问题，而他带一位客人的报酬也仅有40元，游客关于快通套餐的纠纷需要找旅行社解决，“钱给了谁自然找谁解决。”对此，通过“12345”，多名外地游客均表达了不解和不满。
暑期是外地游客来沪游玩高峰，放任“迪士尼VIP套餐”坑害游客现象存在且愈演愈烈，影响了上海的形象。如何治理？建议一方面多部门理应联手，对“迪士尼VIP套餐”销售的各个环节进行调查，锁定相关人员，对其整个套路中涉及的非法获取、出售、利用他人个人信息，消费欺诈，非法导游等行为进行定性，依法予以打击；而同时，利用社交媒体获取旅游资讯已成为消费习惯，如何治理平台上的“钓鱼”信息，相关平台理应开展整治行动，对于发布者的旅行社资质和发布内容真实性严加审核。
△图为上海迪士尼官方推出的“尊享卡”。据记者了解，上海迪士尼从2017年9月开始，推出了可以在手机上直接购买的“尊享卡”，即游客们口中的“快速通行”。